编译所 | 罗伯斯庇尔:我与我心独在
《罗伯斯庇尔传》
·虽为人民而死,却成为他们所憎恶之徒·
唯有面向内心的时候,这位充满争议的革命者才会自言自语,才会自我拷问,自我谴责,自我辩护,时而祝福自己,时而诅咒自己,时而绝望,时而又狂喜。
我与我心独在
拉热尔·瓦尔特
路易·勃朗写道:“从意识的深层从未流露出如此忧郁、如此高贵的呼喊。”人们得明白这是在何种情境下做出的呼喊。最神圣的亲密感情受到了挫折,为了通过言语呼唤上帝之名,罗伯斯庇尔禁不住在一份令人心碎的忏悔中,坦露了精神苦恼与日夜折磨着他的那种焦虑的根由。雅各宾俱乐部里的听众们很少有机会能通过他那令人心碎的呼喊,感知其内心让人动容的悲痛,更何况是在那样腥风血雨的夜晚。罗伯斯庇尔的这番发言源于一份阴险的反驳言论。对我们来说,这份发言永远是独一无二的、绝无仅有的窗口,能让我们隐约看到罗伯斯庇尔内心世界的黑暗深渊。唯有面向内心的时候,他才会自言自语,才会自我拷问,自我谴责,自我辩护,时而祝福自己,时而诅咒自己,时而绝望,时而又狂喜。在这种没有结束,没有休止的密谈中,上帝是证人,也是裁判。上帝被他召来组成一个三角形的基础,罗伯斯庇尔将以他的权力意志作为一条边来封闭这个三角形,而这个三角形的另外两条边的名称则可分别称为“命运中的信仰”和“良知”。
热月8日,罗伯斯庇尔面对已对他抱有敌意的国民公会,略带苦涩地自问:“我是谁?” “自由的奴仆,共和国还活着的殉道者,罪恶敌人的牺牲品。”人们将尝试借助于他自己发出的声明,勾勒出罗伯斯庇尔的完整形象。
共和二年,热月8日晚,罗伯斯庇尔前往国民公会谴责部分雅各宾派成员
罗伯斯庇尔在年轻时代就感受到“他的唯一愿望是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他的所有时间,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人民的幸福。罗伯斯庇尔没有个人生活,他活着,就是为了保卫人民,他就是人民本身。因此,那些攻击他的人,就是在攻击人民。从政以后,他生活的每一天都在战斗。从早到晚,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警觉。在国民议会中,他不是坐着,而是在战斗。和同僚战斗,和宫廷战斗,和阴谋分子战斗。“意志坚定,不屈不挠,不向任何派系屈服”,这便是他应当得到的颂扬。”对他的恶意诽谤从来就没停止过,也总有人试图要散播诋毁他行动与原则的抨击言论,但他根本不把这些“迫害的伎俩”和言论放在眼里。他请求公共舆论的法庭在他与诽谤者之间做出裁决。罗伯斯庇尔鄙视敌人的指控,但是从不放下手里的笔,也不停止发言。罗伯斯庇尔等着时间的公正裁决,等着国民议会的公正裁决。他既不否认他们的想法,也不修正他们的观念。自革命开始以后,事件、时间以及经历常常宽恕他们的这些想法,但却纯属徒劳。他并不喜欢在议会的大厅里露面,“但是从来没有人能够阻止他说出那些他觉得为了人性的福祉非说不可的话。”那些雄辩者的妙语连珠没有对他产生多少深刻的影响,他只考虑他熟知的事情,只为“善行”鼓掌。罗伯斯庇尔既不谋求高位,也不贪图荣耀;只有“自由的魅力”才能打动他。
罗伯斯庇尔从来也没想奉承什么人。“他蔑视造反的人,并蔑视袒护他们的人”。这是他的信义的首要原则。他憎恨背叛的人,这些憎恨与他的爱国之情一样强烈。“那么,谁敢怀疑这种热爱呢?”某天,他十分骄傲地如是质问国民公会里的同僚。“四年来,革命几经变化,罗伯斯庇尔一直试图“让事情适应时局”,但是,任何思考、任何友情都没能让他与真理相悖。在所有人和事上,他也没被任何人欺骗过,因为“没有人的生活方式能比他还要孤独”。他从革命刚爆发之际就开始学会“提防戴着假面具的人”。他“了解所有的阴谋”,把自己的“全身心都投入到正在发生的伟大事情中"。他生来就是“和罪恶作战,而不是操纵罪恶”。
共和二年,热月9日晚,罗伯斯庇尔被捕
在他的位子上,人们向法国和全世界展现了“一个幽灵般的伪君子”。对此他不予承认。他只是“一个孤独的爱国者,他只有勇气与美德”。美德是他唯一躲避罪恶的地方,他“既不需要同伴,也不需要赞誉”。在与救国委员会决裂的次日,罗伯斯庇尔在雅各宾俱乐部宣布:“至高无上的公共勇气便是超越个人的考虑,冒着生命危险,冒着名声扫地的危险,揭发我们敌人的阴谋。至于我,有人费尽心机想让我闭嘴,而我相信我就像在审判埃贝尔、审判丹东时一样,有权利说话。但如果上苍要把我从敌人的魔爪中拯救出来,那么这也是为了让我能利用我剩余的时间。”“热月1日,罗伯斯庇尔警告道:“反革命分子想要在祖国的废墟中拯救他们自己,”不管发生什么,要坚持“揭掉叛徒的面具,要保卫受压迫的人”。罗伯斯庇尔死了,他给他的祖国留下的是“一个楷模,一个永远热爱着祖国的人”,而给人性的敌人留下的则是“耻辱与死亡”。
罗伯斯庇尔早年曾在某个周末在蒙莫朗西森林里散步。此后,他的心路历程发生了改变。那时,他还是一个年轻的学生。他在散步中开始思考让-雅克·卢梭的 “伟大的著作”。 “人的不公正”彰显的那种 “阴郁、 悲伤的印记”深深触动了罗伯斯庇尔,让其倍感痛苦由此,对一种高贵生活的最后补偿便是献身于为人性谋求福祉!不过,他丝毫没有气馁。他对自己说:“有美德的人获得的报答”在于“具有这样一种觉悟,即希望他的同胞幸福”。在罗伯斯庇尔死后很久,人民才意识到要为他的名声洗雪,而这曾是与他同时代的人所拒绝去做的。他的意愿已定,和卢梭一样。罗伯斯庇尔也表明要用“勤劳的一生,用过早的死亡”,来换取死后的哀荣。他信守誓言,一生勤勉,短暂的生命所完成的事情远非常人能及,而死神也很快就带走了他。
罗伯斯庇尔画像
罗伯斯庇尔在投身革命的道路之后,昂头挺胸、目光坚定地在践行他的宿命。这就是他为何会坚定地放弃“私人生活的温存,放弃天伦之乐”。他放弃了一切,献出了一切,毫不畏惧地鼓舞人民的信心,对权力毫不心虚,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值得享有权力,这一切的原因便在于此。在权力给他安排的位子上,他始终如一,毫不屈服:“暴君在我周围架起了尖刀,这吓不倒我。如果有人想要谋害我,那么就来吧!”不管多么失望,多么痛苦,他从不放弃自己的使命。
1792年5月,罗伯斯庇尔说道:“我相信,值得为我的祖国树立一个能在各种逆境中效忠国家的榜样。”坚持人民事业的热情变得越危险,那么他就越要捍卫那种自由、平等与人性的原则。对那些不惜一切穷追猛打的“阴险奸诈之徒”,罗伯斯庇尔则宣称:“你们越是把我和所有人分开,越是保证我与这些人没有任何交流,我也就越能在我的良知中,以及在我的事业的正义当中找到安慰。”罗伯斯庇尔的良知源源不断地为他的意愿提供力量。在革命过程中,他所看到的接二连三出现的“一系列阴谋让他感到疲倦”,导致他最终明确放弃了他人的意见和建议。对他来说,他的心与他的良知就足够了。
有一个经常会出现的问题是,罗伯斯庇尔所感觉到的那种真正挥之不去的困扰一直萦绕着他,直到生命的尽头。国民公会初期,他说:“我身边敌人众多,控诉不断,但我却以此为荣。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如其所言,这种“状态”始于制宪议会闭幕的时候,那时人民载歌载舞地护送他回家,“令人感动的、美好的回忆,能抵消一切痛苦”。人们觉得有必要跟着他,送他回去,尽管这样做可能会冒犯罗伯斯庇尔。在 1791年7月 《致法国人的信》 中,人们就能看到这样一段证词:“困扰我的并不是那些弱小的反对者,也不是那些平庸的诽谤者,而是那群自以为能统治国民议会的人。”“但是,如果看到自由会消亡,那么就应为自由献身,且要为后世留下一个没有污点的人,一个正直人可以效仿的榜样。”
处决罗伯斯庇尔
某一天,有人把罗伯斯庇尔比作格拉古兄弟。罗伯斯庇尔对此回复说:“不无道理……我和格拉古兄弟之间可能有共同之处,这就是都将以悲剧结束生命。”在获悉马拉遇害之际,罗伯斯庇尔高呼道:“遇刺而死的荣耀也将为我保留……至于谁先谁后,则纯属偶然。”他又补充道:“我向死亡迈进了一大步。” 不是有人把他当作独裁者吗?罗伯斯庇尔对此反驳道:“我的独裁便是勒佩勒蒂埃的独裁,便是马拉的独裁……我还一点都不是革命的殉道者,但是我有和他们一样的独裁,即刺杀暴君的匕首。”
这种情感越来越深入罗伯斯庇尔的内心,他认为自己注定要为了给自由赎罪而成为牺牲者。在他身上混杂着一种特有的焦虑,而产生这种焦虑的根源在于那幕“在革命的舞台上的演出,这出卑鄙与罪恶的演出长达三年之久,实在是太过漫长,太令人痛苦了。”他承认,他害怕“因身边都是些邪恶之人,以至于他自己在后人眼里也会成为一个有污点的人”。“这样的人太多了,革命的激流中有太多的邪恶“乱七八糟地和公民的美德搅和在一起,”美德中浸透了邪恶。太多的“阴郁的悲伤”使其不堪重负,这正是杀死卢梭的祸首,卢梭是个 “圣人”,他想成为榜样。同样,为什么“在万物的秩序中,阴谋总是能战胜美德,正义总是变成谎言,最卑鄙的东西总是能大行其道,最荒唐的恐惧总能在人心中占据那个关乎人性最神圣之处的位置?”。罗伯斯庇尔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他的心灵已“摆脱畏惧”。“人们看到他在断气的时候“没有一点责备,也不带有任何耻辱”,他为他的同僚勾画了一条通往不朽的道路。
所谓的《罗伯斯庇尔回忆录》的匿名炮制者在书中引了这样一些据说出自罗伯斯庇尔之手的诗句。这些诗句是不是罗伯斯庇尔写的,还是这个炮制者某一天从某地抄来的,我们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说,这些诗句似乎非常精确地表达了罗伯斯庇尔最终的遗憾之情,这种遗憾之情注定在他踏上不归之路的时刻纠缠着罗伯斯庇尔的意识
正义在它最后时刻的唯一痛苦,
那唯一能将我撕裂的痛苦,
就是在垂死之时看到暗淡、阴沉的嫉妒,
在我的前额渗出耻辱与污辱:
虽为人民而死,却成为被他们所憎恶之徒。
本文选自《罗伯斯庇尔传》(商务印书馆),有删节,注释从略。作者热拉尔·瓦尔特(1896—1974),法国著名历史学家,著有《法国革命》《英国革命》《俄国革命》等,其撰写的《罗伯斯庇尔传》被认为是罗伯斯庇尔研究的权威之作。
《罗伯斯庇尔传》
作 者:热拉尔·瓦尔特
译 者:吕一民 张弛 应远马 汤晓燕页 数:766
开 本:16开
装 帧:平装
出版社:商务印书馆
《罗伯斯庇尔传》由法国著名历史学家、罗伯斯庇尔研究权威热拉尔·瓦尔特撰写,再现了传主的传奇人生,翔实而客观,丰富而生动,堪称权威之作,自问世以来一直广受好评。商务印书馆早在1983年便出版了此书的中译本。新版依据法语法文版全本组织重译,补充了第三编“热月九日的落败者”以及各章的注释,新增三分之一篇幅,使这部名著得以完整呈现,以飨读者。罗伯斯庇尔(1758—1794)是法国政治家和革命家,法国大革命时期举足轻重的领袖人物之一,也是最具争议的人物之一,在法国和世界历史上影响深远。在他身前身后,人们对他或称颂崇拜,或抨击贬损,争论激烈,聚讼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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